七月十四

第十一章
附近写字楼里的职员大都是在下午五点左右结束一天的工作，之后便会在楼宇之间觅食寻乐，周边店铺主要依靠他们的消费获取收入，这才得以避免关张。

作为夜生活场所的典型代表，酒吧向来在晚上六点后才开门营业，这时常让尚未踏入社会却又渴望一窥成年人世界的少年人们望而却步。

Destiny也是严格遵守相关规定，禁止未成年人入内。对于未知的畏惧和法律规则的约束在无形中筛掉了一部分潜在顾客。

所以当Destiny贴出告示，宣布除去夜间营业外，白天还会作为不出售烟酒的猫咪咖啡厅营业后，这个消息一时之间在中学生与爱猫人士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待到大柴康介安排好日间的经营项目并招够人手，将停业数周的Destiny重新开张，慕名而来的新顾客和换换口味的老顾客差点踏破了门槛。

“新店”开张，兼顾店里调酒和订购的经理夏生再次走马上任。

一人顶起Destiny半边天的咖啡师在忙得脚打后脑勺时，还要周转于垂涎他美色的女顾客间，偶尔还不得不应付男性顾客的咸猪手，即便是工作能力超强的他也有点吃不消。

“你不过是仗着我打不过你。”向来一丝不苟的男人有些粗鲁地扯散衬衫扣子，额前碎发随着动作轻晃，蹭得脸上发痒，他干脆用沾了水的手草草将它们全部向后梳起，露出因休息不足而泛红的眼。额角隐隐作痛，他在这跳动的疼痛中满脸不善地盯着始作俑者，一脑门官司。

再神经大条的人都能觉察出，这个人此刻情绪不佳。端着咖啡的大柴康介后知后觉，他狼尾一摇，决定从上面多拔几撮毛下来，于是夏生成了一个高薪的忙人。

被金钱蒙蔽了双眼的劳动人民暂时停下剜肉的冰冷眼刀，稍稍满意了些，但依然不肯放过想去跟休息日自愿来帮忙的正广说说话的无良老板。

“因为心上人泛滥的同情心就给自己找这么多事，你是即将步入中年人行列的二十八岁青年，不是十八岁的毛头小子。”

人声和猫叫混合在一起，还夹杂着摄像机咔嚓的拍照声，人满为患的大厅里喧嚷非常，但并不妨碍大柴康介从夏生带着个人情绪的话语中听出警告意味。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群猫中笑颜灿烂的男孩，随口安抚道：“中国不是有个为博美人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的君王么，再说我又没有戏弄你们这些臣子，不是还涨俸禄了么。”

他饮尽杯中最后一口苦涩的液体，不等对方张口，便结束了这场不甚欢愉的谈话，朝着目光所及之处走去。

被无情抛弃的可怜打工者有些许怔忡，他仔细回顾其起与康介相识的十年，发誓从未见过他这副为某人甘愿奉上一切的陌生样子，即便是当初突发奇想要开酒吧并强行拉自己入伙时，也没见他拿出这样可怕的热情与干劲。唯一能与之匹敌的，大概就是他与生俱来对出手助人所抱持着的理所当然的坚决态度了吧。

夏生挑挑眉，少了头发遮挡的俊美容颜配上这个意味十足的动作，杀伤力呈几何倍数增长。自动滤过一片花痴爆发出的赞叹声，他啧了一下，打消了叫醒好友的念头，并在心里为已经被大灰狼盯上却浑然不觉的天真小红帽点了根蜡烛。

他开始有些期待这两个人之间会发生怎样有趣的故事了，偶尔观摩一下别人的爱情故事似乎也不错。

话题主人公在给猫咪喂食时仍不忘暗自留神吧台那边的情况，殊不知自己拙劣的偷窥技巧早已被老辣的大柴康介识破，但康介不准备多做解释，听到正广的试探性的询问后只是莞尔一笑，隐晦地答道：“只是在讨论怎么引诱一只胆小的猫到笼子里罢了。”

对他的话全然信任的势多川毫无怀疑，他一边挽起袖子收拾被客人弄乱的沙发，一边思索，末了有些不确定地提议，“如果是怕生的话，把笼子布置得让它有安全感就好了吧。”

脱去厚重冬服后，男孩只着单薄衬衫，柔软又不失硬度的面料勾勒出精瘦腰肢，白皙的手腕上隐约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褪去了婴儿肥的下巴变得线条分明，秀气的面庞透着雌雄莫辨的美感。

大柴康介将这一切纳入眼中，对势多川的话不置可否。

他开始能够体会到瘾君子毒瘾发作时的感觉了，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心上啃啮，极致的痛过后渐渐泛起痒来，再怎么抓挠滚打也只是隔靴搔痒，只有那一味毒才可解。

他十分清楚夏生刚才想说什么，所以才强硬地终止了对话，把那些他早已心知肚明的道理死死地堵在夏生嘴里，好像只要他不说，那个曾一度令自己陷入无解怪圈的问题就不再有机会折磨他。

他一如既往地扮演着老板、朋友、儿子和哥哥的角色，在横纵数轴构成的平面世界里，他强大而游刃自如。

可他不知道，在以势多川为原点的三维空间里，自己的坐标应该如何计算。他把焦灼掩饰得很好，甚至连夏生彩香他们都没发现他内心的颓丧。他不露痕迹地避开势多川，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找出方法，回到原来的领属地。

可是那天他犯了胃病在家休息，去客厅接水服下药后就直接在沙发上昏睡过去，做了一下午的噩梦。

等他被放学后聚集在大柴家吃晚饭的高中生们吵醒，惊魂未定间，他隔着七嘴八舌的众人遥遥与那人望过来的眼神对视，于梦中受了惊吓，险些出离躯壳的三魂七魄就在他的目光中安静下来。

尽管对方迅速移开了视线，但大柴康介还是在对视的一瞬间，于他闪烁的眼中看出浓暗如墨的情绪，渴望得到同等回应的热切瑟缩地隐藏在崇敬背后，而他原先只顾沉浸在自己的烦忧里，竟从未注意。

不知是谁的心脏奏鸣，他循声看去，忽然回到夏天，身形纤瘦的少年在缭乱的灯光间藏身匿影，城市的花火于他眼中开落。他看见平行时空的自己将人拥入怀中，用尽毕生温柔与耐心安抚，却也不觉这画面奇怪，仿佛他原本就该这么做似的。

游离多日的神志突然被赋予了重量，稳稳地落回地面，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我是所有人的英雄，却唯独想被你占有。

曾被那样的目光包围过，他便不愿再将这份荣幸拱手让人。他甘愿受精神鸦片支配，只要那人完全属于他。

危险的捕猎手不动声色地潜伏着，连眼睫都不曾颤动分毫。

势多川没来由打了个寒战，觉得周身温度有些下降，忙去查看店里的空调。

一切正常。鬼使神差的，他回过头，一分不差地看向倚在沙发扶手上的男人。

被抓了个正着的大柴康介毫不避闪，迎着他的目光将其锁定，坦然而热烈，像是一粒子弹，洞穿了势多川的胸口。

透彻的凉后，极具侵略性的火漫上来，随着血液在体内游走，烧遍势多川的四肢百骸。他近乎惊惶地想：
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能给他什么？

TBC